清晨六点半,吉水县城还裹着一层薄雾,沿江路那家拌粉店的热气已经升腾起来。老板娘麻利地抓粉、浇勺、撒葱花,嘴里念叨着今天又要给二中教英语的女儿送午饭,因为她带的毕业班晚自习又延长了半小时。这样的场景在吉水街头并不稀奇——在这个常住人口不足40万的赣中小城,初中教育的竞争态势与师资配置,早已渗透进市井生活的肌理之中。

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初中师资数量TOP10榜单

当我拿到那份全县初中师资数量TOP10榜单时,最先注意到的不是位列首位的吉水县城南实验学校(拥有教职工187人),而是排在第六位的金滩镇中学。这所乡镇中学以98名教师的配置,硬生生挤进了以城区学校为主的榜单中段。要知道,金滩镇距离县城车程超过40分钟,周边多是绵延的丘陵与零散的村落。为什么这所乡镇学校能留住近百名教师?带着疑问我翻开了他们的教师档案,发现近三年新进的23名青年教师里,有17人毕业于省属师范院校,更特殊的是其中有9人家乡就在金滩镇相邻的乡镇——这似乎暗合了本地人常说的“教育归根现象”:在外求学的本地师范生,更倾向选择离家半小时生活圈的岗位,即使薪资略低于城区。

深入榜单背后的教师构成维度,会发现更微妙的地域特性。排名第三的思源实验学校拥有132名教师,其中音乐美术教师占比高达15%,远超全县均值9%。这与该校毗邻吉水中国画艺术馆的地理位置密切相关。当地退休教师周老先生在茶馆里边搓麻将边告诉我:“早年县里搞‘一校一艺’政策,思源挨着艺术馆就吃了红利,现在音乐老师带学生搞采风,直接翻个墙就能进艺术馆临摹——别的学校哪有这个条件?”这种文化与教育资源的偶发性嫁接,使得师资配置不再仅是数字的堆叠,而成为地域文化生态的延伸。

若将视角转向微观数据层面,榜单第二位吉水三中的教师流动率显得格外刺眼。虽然该校以161名教师的规模稳居前列,但近三年流失教师达41人,其中理科教师占比67%。该校物理教研组长给我看了他的备课组记录本:2022年9月高二物理组8名教师,到2023年开学时只剩下5人,备注栏里潦草地写着“李老师调往南昌某私立,李老师考取市直单位,王老师病休”。这种结构性流失背后,藏着县域教育难以回避的引力困境——优质师资向地级市流动的加速度,与县城能提供的职业天花板之间,存在难以弥合的落差。

有趣的是,当我们用组织管理学的“资源依赖理论”重新审视这份榜单,会发现乡镇中学正在形成独特的生存策略。排名第八的乌江中学教师总数仅83人,却拥有全县最多的跨学科教师——该校13%的教师持有双学科教师资格证。校长办公室墙上的课程表显示,该校物理老师同时带劳技课,历史老师兼任书法社团指导,这种“师资杂交”模式意外契合了农村小规模学校的实际需求。就像教务主任苦笑着说的:“我们招不来专门的书法老师,但让历史老师教毛笔字,孩子们反而觉得历史故事和字体演变能串起来学。”

黄昏时分我站在吉水二中门口,看着教师们提着作业本陆续走出校门。这所榜单第四位的学校拥有128名教师,校门口的荣誉墙密密麻麻贴着今年中考喜报,但拐角处的布告栏上,几张地市名校的教师招聘启事在风中微微卷边。这份师资TOP10榜单就像一枚棱镜,折射出县域教育生态的多维博弈:数字背后的地域黏性、文化资源的非均衡分布、学科流失的结构性危机,以及乡镇学校自发的适应性变异。

当夜幕彻底笼罩吉水县城,沿江路的灯牌次第亮起,那份榜单上的数字渐渐在脑海中转化成更具体的图景:金滩镇中学晚自习的灯火通明,思源学校画室里未干的彩墨,三中物理实验室闲置的仪器箱。或许真正值得追问的是,在师资数量达到一定阈值后,吉水的初中教育是否正在面临新的转折点——当硬件投入边际效益递减时,那些看不见的师资韧性、文化契合度与地域归属感,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十年县域教育竞争的真正分水岭?就像拌粉店老板娘随口说的那句话:“现在哪个学校都不缺老师啦,缺的是能让我女儿安心教到退休的那种踏实劲儿。”这种“踏实劲儿”,究竟该用什么指标来衡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