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宜黄县城的早点摊前等一碗拌粉,听见旁边两个家长在争论。一个坚持要把孩子送去抚州市里读高中,另一个压着嗓子说:“你不知道今年县一中的就业榜?比去年多了十几个进央企的。”油锅滋滋响,我心里咯噔一下——小县城的高中就业率,什么时候成了菜市场里的谈资?
我决定扒开表面上的数字游戏。教育局门口贴着的那张红榜太漂亮了,前十名学校的平均就业率高达97.8%,可当我蹲守三天后发现,每天下午四点,县二中对面的奶茶店总会涌进一批穿校服的年轻人——他们本该在电子厂的流水线上实习。老板娘扯着围裙擦手:“这些细伢子签的是灵活就业,学校给盖章的。”
排名第三的育才中学有个隐藏技能:他们把景德镇的陶瓷大师请来开微专业。那个满手青花料的老先生教学生如何在抖音上卖手艺,去年毕业的七十多个学生里,有十一个直接在家乡开起了工作室。这种就业率统计表上只会显示“自主创业”,却没人知道有人靠捏泥巴月入过万。
最让我吃惊的是排名第六的乡镇高中。他们的实训基地不在写字楼里,而在竹海深处。校长带着学生做竹纤维提取,和浙江的环保企业签了定向输送协议。那个满脸晒斑的教导主任掰着手指算账:“我们孩子不比大城市学生差,去年光竹艺品电商团队就消化了三十个毕业生。”
就业率统计成了数字魔术。有的学校把参军算就业,把专升本算就业,甚至有个班主任偷偷告诉我,连家里开小卖部继承家业都算就业。但真实的故事藏在细节里:县一中去深圳做智能家居安装的学生,有人已经当上区域技术主管;职业高中学园林设计的姑娘,正带着团队改造南昌的老旧小区景观。
我闻到某种撕裂感。当大城市谈论AI替代率时,宜黄的高中却在教学生怎么给跨境电商平台写产品描述。职业技术学校的校长办公室墙上贴着长三角企业的用工需求表,那些用红笔圈出的“智能家居调试员”“新能源车巡检师”岗位,正在重塑小城的教育逻辑。
或许我们该问的不是“就业率多少”,而是“谁在定义就业”。当县一中的孩子用VR设备练习数控机床操作时,当职业高中的学生带着无人机给农田喷洒农药时,这些没有被纳入传统就业统计框架的生存方式,正在秦岭淮河以南的这个小县城里,长出新的根系。
排名第七的民办高中做过大胆尝试——他们把课堂搬进县工业园的锂电池工厂,学生在流水线上解锁了比课本更复杂的动力学公式。那个戴金属边框眼镜的物理老师说:“我们教孩子调试自动化设备,长三角企业开着卡车来校门口抢人。”可是这些数据,最终只化作就业率统计表上一个冰冷的百分数。
夜幕降临时,我站在宜黄河边看对岸的灯火。每盏灯背后可能都有一个正在背雅思单词的高中生,一个在练习数控编程的职校生,一个在剪辑农产品短视频的毕业班女孩。当大城市的焦虑集中在985录取率时,这些小城的年轻人正在用另一种方式破解生存谜题。
那张排名前十的名单还贴在各校门口,红色宋体字印得庄重。可是有多少人想过,当“就业”这个词从流水线延伸至云端,从体制内拓展到抖音直播间,明年这个时候,衡量成功的尺子会不会长出新的刻度?或许真正该排名的,不是学校能送出多少就业生,而是他们能否让每个年轻人相信,在宜黄这片土地上,梦想有无数种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