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黎川老街的旧书店翻到一本泛黄的县志,指尖划过1998年的教育年鉴章节,油墨味混着潮湿的纸页气息扑面而来。老板娘嘟囔着说这书快二十年没人碰过了,我却突然想起今天刷到的热搜话题——县城高中的就业率排名。人们总爱盯着北上广的名校榜单,但像黎川这样的赣东小城,那些藏在丘陵褶皱里的校园,究竟如何定义自己的“就业成功”?

江西省抚州市黎川县高中就业率排名前十名单

黎川一中的林老师带我穿过教学楼后的香樟树林时,正赶上高三学生课间跑操。脚步声踏在水泥地上像闷雷滚动,他指着队列说:“我们这儿的孩子,许多人人生第一个手机是父母在福州服装厂加班买的。”这座靠近福建边境的县城,高中就业率的评价维度从来不止高考升学这一条。本地陶瓷厂和中医药产业园的技工岗位,去厦门泉州做电商运营的校友网络,甚至家里自产的茶树菇通过快手抖音卖往全国——这些都被纳入了黎川人独特的“就业率”计算方程式。

县教育局的档案室里有张手绘的就业流向地图,用红色箭头标记着近五年毕业生去向。排名前三的高中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路径分化:黎川一中有32%的学生进入赣南师范大学等地方院校,毕业后多返乡成为教师或考取公务员;而侧重职业教育的黎川中专,反而有41%的毕业生直接进入南昌合肥的制造业企业,起薪甚至超过不少二本院校。最令人意外的是私立育才中学,其跨境电商培训班的毕业生中,有十七人在义乌成立了黎川香榧合作社的线上销售点,年流水超千万。

在潭溪乡遇到的郑家女儿让我意识到就业率数字背后的温度。她毕业于排名第六的潭溪中学,如今带领十来个姐妹做黎川旗袍手工盘扣,订单来自苏杭的定制工作室。“我们班35人,留在县城的22人里,有9个都在做传统文化相关行业。”她翻出手机里同学群的聊天记录,那些关于景德镇陶瓷纹样、闽赣古道旅游开发的讨论,俨然构成微型文化产业智库。这种基于地缘文化基因的就业生态,或许才是县城高中真正的竞争力。

黎川实验中学的走廊里贴着特别的光荣榜——除了录取高校名单,还有“本土创业先锋”“技术工匠之星”两个板块。教历史的陈校长说着掏出计算器:2022届毕业生中,选择留省发展的占比63%,其中又有过半集中在抚州赣州两地。他特别提到校办企业“黎川古邑文化创意”的项目,这个由美术生运营的团队,把县城里的明清老建筑构件做成3D数字藏品,意外获得深圳投资人的青睐。“我们的就业率统计要计算这些非标准路径的价值,就像黎滩河的水量,既要看主干道也要算支流。”

黄昏时我站在黎滩河边看运竹子的货船驶过,忽然想起福州大学那位研究县域经济的黎川籍教授说过的话:小城高中的就业率本质是地方经济系统的毛细血管指数。当大城市用薪资和职位定义成功时,黎川的排名背后藏着更复杂的算计——家族茶园的继承情况、老街店铺的年轻化比例、甚至本地非遗项目的新增传承人数。这些藏在统计数据缝隙里的微观现实,正在重新定义“就业”二字的边界。

那份流传在家长微信群里的就业率排名前十名单,或许永远不会有官方版本。但我知道在某个平行时空里,有人正用另一种算法书写榜单:将返乡创业的电商主播与考入985的学生并列计量,把传承黎川版画的手工艺人和半导体工程师等同看待。当景德镇的陶瓷窑火与杭州的直播灯光同时映照在赣东土地上,这些高中究竟是在培养离开故乡的能力,还是塑造回归故乡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