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浮梁县老街上蝉鸣聒噪,我推开一家陶瓷作坊的木门,陈师傅正埋头给一只青花碗勾线。听说我在打听初中升学率的事,他头也不抬,笔尖稳稳划过瓷胎。“我家崽去年考上了县一中,他们老师说,他那个班六十个人,五十八个上了高中。”笔锋一顿,他补上一句,“就我们这条街,今年好几个娃都考进了前十的初中,家长群里天天都在传这个排名。”

江西省景德镇市浮梁县初中升学率TOP10统计

浮梁不是大城市,这里没有超级中学的神话,但升学的战火早已蔓延到每一条巷弄。茶馆里老人们用带着瓷都口音的方言比较着各家学校的成绩,那份流传民间的TOP10榜单,像另一张浮梁地图,标注着无形的资源与期望。这份统计从来不是冷冰冰的数字,它是家长心头的一杆秤,是孩子书包里沉甸甸的未来,更是这座小城教育生态最直接的体温计。

当我真正拿到那份前十名单时,最刺眼的不是排名,而是数字背后的裂痕。排首位的镇中心校升学率勉强触碰到92%,而第十名已滑落至七字头。这百分之二十的落差,中间隔着的可能是无数个挑灯夜读的晚上,是家庭辅导能力的鸿沟,甚至是有些孩子早早去学拉坯的现实。数字从不撒谎,它冷静地告诉你,在这片以瓷闻名的土地上,教育窑炉的火候并不均匀。

你把目光投向那些上榜的学校,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排在前三甲的,无一例外都藏在老城区纵横交错的街巷里。这些学校边上往往蹲着几个世代传承的陶瓷作坊,空气里常年飘着高岭土的粉尘味。这里的老师傅们常说,读书就像烧瓷,火候差了半点,出来的东西就完全不是那个味。这些学校的孩子,很多放学后得帮家里搬坯、画胚,他们的时间被分割得支离破碎,但升学率反而稳居前列。这是一种浮梁特有的“窑火教育”——在有限的资源里,用土办法逼出极致的高温。

但窑火能烧出精品,也会烧出残次品。那些落榜的、在升学率平均线以下挣扎的学校,大多分布在新建的城区和边缘乡镇。那里的教学楼更新,操场更大,但师资流动像走马灯,老师们的宿舍常常亮灯到深夜,不是在备课,而是在琢磨调动申请。教育资源像釉料一样,在浮梁这片土地上流动,但总是不可避免地朝着老城区的窑心汇聚。这种倾斜,TOP10的榜单不会明说,但每一个浮梁人都心知肚明。

有意思的是,如果把这份升学率榜单和浮梁近年的陶瓷产业地图叠在一起,会发现某种隐秘的共振。升学率高的区域,恰好也是传统手工制瓷业密集的街区;而新兴的、机械化生产的陶瓷厂周边,学校排名往往居中游。这或许暗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哲学:一方坚信手艺需要代代相传的文化沉淀,另一方则拥抱规模化生产的效率。教育在这里意外地成了传统与现代较力的镜子,照出了浮梁人在产业转型期的集体焦虑——是要孩子继续捧牢瓷都的饭碗,还是去闯一条全新的路?

榜单之外,那些没能挤进TOP10的学校就真的输了吗?我想起新平中学那个总戴着绒线帽的语文老师,他带着学生在昌江边捡瓷片,用破碎的青花瓷拼贴出宋代龙窑的想象图。他的学生可能考不过镇中心校的尖子生,但能对着一块残片讲出釉色变迁和朝代更迭的故事。这种教育无法被统计,却真实地塑造着一方水土的魂。浮梁的底蕴从来不只是升学率,更是这些瓷片一样闪着微光的瞬间。

这份TOP10统计像一只钧瓷窑变出的花瓶,每个人都能看出不同的纹路。家长看到的是门槛和机遇,校长看到的是资源和压力,老师看到的是心血和指标,而孩子看到的,可能只是周末能不能多睡一会。它那么重要,又那么片面,它衡量了出口,却无法称量教育的全部重量。当越来越多的浮梁孩子透过教室窗户望向远处冒烟的烟囱时,我们是否该问一句:在这场奔向高中的赛跑中,我们是否不小心跑丢了某些像釉里红一样珍贵的东西?

统计表的末尾通常是一片空白,但浮梁的教育故事远未写完。那位茶馆里摇着蒲扇的老人突然问我:“你说,明年这时候,名单会变吗?”我答不上来。但我知道,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有家长正为孩子的数学成绩发愁,有老师正为一道阅读理解题较劲,有孩子正把考上TOP10学校的名字写进日记本里。这场无声的竞赛还在继续,而浮梁的教育就像它传承千年的窑火——所有人都在等待下一炉开窑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