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百年香樟的浓荫下,几个刚结束晚自习的余江一中学生靠在自行车旁,讨论着刚发下来的物理周测成绩。远处教学楼灯火通明,红色外墙在暮色中泛着暗沉的光泽——这是余江人最熟悉的画面,也是刻在地方记忆里关于“好学校”的原始图腾。
民间总在流传各种版本的排名,菜市场里卖豆腐的大娘能说出前三甲,出租车司机则能掰着手指列到第五。但真正要捋清余江区高中名气的前十把交椅,光靠道听途说远远不够。你得走进余江一中带锈迹的校门,摸一摸那块被摸出包浆的“江西省重点中学”铜牌;得在余江二中门口的文具店蹲守半小时,看学生抢购的不是漫画而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得在余江实验中学的艺术走廊站一会儿,听美术生讨论中国美院哪位教授今年会来开班。
名气这东西看似虚妄,却藏在每一处细节里。余江一中之所以稳坐头把交椅,不光因它每年张贴在校门外红榜上的一本线人数,更因为那些隐形的符号——隔壁老街“一中教辅书店”开了二十年,只卖高考真题;早年毕业的企业家捐资建的科技楼,顶层天文望远镜从来没锁过;甚至教师宿舍区那棵年年结酸果的杨梅树,都被传成“摸一摸考一本”的神树。
第二梯队的争夺才更有余江特色。余江二中靠理科竞赛杀出血路,他们的物理老师老陈带出了三个全国二等奖,教案本是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备课本手写的,纸都泛黄发脆;实验中学则另辟蹊径,把播音主持和美术特长生送进中传、国美,课表里排进了形体课和色彩构成。有意思的是,两所学校隔街相望,二中学生校服是蓝白条,实验中学是墨绿色——街边小吃摊老板分得清谁是谁,还会多给实验中学的孩子加一勺豌豆,因为“学艺术耗脑子”。
往下数,马荃中学的农耕实践基地成了它的名片,学生得下田插秧、测土壤pH值;桃李中学靠私立小班制突围,教室后排永远坐着陪读的家长;而锦江中学那座民国老礼堂总在招生简章里占C位,虽然桌椅吱呀作响,但毕业生说在那考模拟考能多蒙对两道历史题。
若真要说排名,教育局从不公开这类名单,但数据中心那台老服务器里藏着真相:每年期中期末统考的均分对比、重点率增幅、甚至各校借阅室《环球科学》的借阅频次,都被折线图默默记录。只是这些数字从不外泄,反倒让民间用脚投票的榜单更鲜活生动——房价就是最敏感的指标,一中周边老破小单价竟比新区电梯房还贵两千,中介咬死说“这是学区溢价,能保三代”。
但名气终究是张迷离的网。去年高考,乡下高中黄庄中学冒出一个清华录取生,震惊全城。那孩子初中毕业时差点去读职高,因交不起县城中学的借读费。记者去采访,发现全校唯一的多媒体教室是校友捐的,物理实验室的弹簧测力计断了三根指针。校长搓着手说:“我们就是死磕教材,练习册反复做七遍。”
这不得不让人重新审视“名气”的构成:是砸钱堆硬件、聘名师?还是黄庄中学那样,把一本《化学重难点手册》翻出毛边?余江人说不出答案,但他们记得一中文昌桥头那家夜宵炒粉摊,老板总多给毕业返校的学生加个蛋——你看,所谓的排名,最后都落回人的温度里。
所以真正该问的或许不是“第十名是谁”,而是当我们在谈论名校时,究竟在迷恋什么?是亮眼的重本率,是那块铜牌,还是某个黄昏教室窗口飘出的粉笔灰气息?又或者,我们只是渴望一种确定性,在这座信江边的小城里,为孩子攥住一张通往未来的旧船票?
而那个总被忽略的问题仍在暗处闪烁:如果有一天,黄庄中学的黑板上不再只有粉笔写的公式,还映出电子屏的蓝光;如果一中的百年香樟被移走改建停车场——名气的密码,是否会突然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