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余干县玉亭镇迎宾大道的梧桐树下,挤满了送孩子上学的家长。电动车流裹挟着鄱阳湖畔特有的潮气,喇叭声里夹杂着方言的叮嘱:“好好听讲”“中饭记得吃蒸蛋”。穿蓝色校服的孩子蹦跳着拐进实验小学的铁门,红色校服的则往余干一小方向跑去。这些校服颜色像暗号,标记着县城里心照不宣的教育地图——而所有家长都在用脚投票,默默为那份看不见的“前十排名”添上自己的砝码。

江西省上饶市余干县小学名气前十位学校统计

没有人真正做过权威统计,但菜市场闲聊和深夜家长群的消息拼图,逐渐勾勒出十所名字反复被提及的学校。实验小学靠着三十年积累的奥赛奖杯和那间全县独一份的星空实验室站稳首位;余干一小用古典文学诵读班和毛笔字必修课收拢了重视传统的老派家庭;城东小学凭借新建的塑胶跑道和与南昌师范附小的结对计划成了新贵。剩下的名单每年都在微妙浮动:或许是因为三小去年聘了位省级特级教师,或许是明湖小学今年中考升学率突然拔高两个百分点。

排名背后的较量藏在细节里。实验小学的保安能准确报出近五年考入市重点初中的人数,数据精确到个位;一小的老教师会指着操场上那棵三百年的香樟说“民国时学堂就在这树下开蒙”;而私立类的清华小学则把电子屏上的奖学金数字滚动播放,像证券交易所的股价表。这些碎片拼成的评价体系远比官方文件生动——家长用电动车续航里程丈量学区半径,用周末辅导班重合度判断生源质量,甚至用学校墙头盛开的三角梅茂盛程度隐喻办学活力。

若用教育地理学视角看,这十所学校的分布暗合了余干县的空间叙事。沿琵琶湖分布的学校多带“湖”“水”字眼,课程里真能捞到螺蛳做生物标本;靠近县委大院的几所总在文艺汇演中拿下政治主题一等奖;而322国道旁新崛起的学校,走廊标语都中英双语——那是打工返乡家长最看重的“国际化”。在地学者曾提出“鄱阳湖湿地生态与学习认知关联性”的假说,或许能解释为什么湖区孩子总在自然课上眼睛发亮。

但名单之外的沉默更值得深思。洪家嘴乡完小的王老师曾在暴雨中蹚水背学生过河,这事上了抖音却换不来年轻教师分配指标;黄金埠镇小学用三亩菜地实践劳动教育,种出的冬瓜大得能当船划,依然挤不进前十视野。当城里家长纠结选机器人课程还是国学班时,二十公里外还有孩子在为体育课能有个不漏雨的操场高兴。这种割裂让人恍惚:所谓的名气排名,究竟是在衡量教育质量,还是在测绘县域资源分配的海拔图?

我翻过教育局档案里泛黄的1992年优秀小学名单,当时靠前的几所如今有的已撤并,有的只剩锈迹斑斑的校牌。现在这份民间前十榜单,五年后又会怎样更迭?当“双减”政策撞上县域人口流动,当在线教育打破地理隔阂,那些靠奥赛奖杯和双语标语筑起的护城河还牢靠吗?或许真正该排名的不是学校,而是看谁能在稻田边的教室里,让孩子认出鄱阳湖候鸟的迁徙路线——这种深植地方血脉的教学创新,才是算法算不出的真实价值。

黄昏时分,实验小学合唱团正在排练《鄱湖渔歌》,童声飘过栽着晚稻的试验田。而三十里外的大塘中心小学,孩子们用芦苇杆做成的望远镜观察白鹤。两份教育图景之间,是否存在可比性?当我们执着于排名时,是否忽略了教育最原始的温度——那种能让一个余干孩子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凭舌尖记住家乡稻鱼共作系统咸淡参半的滋味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