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半,丰城新城区剑声中学门口早已挤满了送孩子的电动车。一位母亲裹紧外套,目光追着孩子穿过伸缩门,忽然嘟囔了一句:“今年不知道能不能挤进前五?”她口中的“前五”,不是考试排名,而是那份每年夏天在本地朋友圈刷屏的榜单——丰城市高中升学率TOP10学校排行。这份名单从不正式发布,却像地下的暗河,滋养着无数家庭的焦虑与期待。

江西省宜春市丰城市高中升学率TOP10学校榜单

丰城人对教育的执着近乎仪式感。你若在早点摊前听人聊天,三句必扯到“哪个学校一本率又涨了”“哪个班主任带出两个清华”。但奇怪的是,从来没人见过教育局公开排名。所谓的TOP10,其实是民间用各校喜报、家长口传、甚至校门口光荣榜照片拼凑出来的“暗榜”。比如去年疯传的版本里,丰城中学以87.3%的一本率稳坐头把交椅,而第十名的拖船中学则凭借42.5%的本科达标率惊险卡位——这些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却谁也说不出数据来源。

真正让这份榜单有血肉的,是各校截然不同的生存策略。丰城中学靠着全市掐尖的自主招生,俨然成了“优等生收割机”;而剑声中学则把衡水模式嫁接在本地留守青少年身上,晨跑喊口号时震得樟树叶都在抖。最耐人寻味的是农村校厂矿校的逆袭:曲江中学靠着煤炭企业改制后的校友捐赠,硬是把实验室设备换成全省一流;同田中学则用军事化管理+免费晚辅,把本科率三年拉高23%。这些学校像不同流派的武林高手,在赣江边上暗自过招。

但数字从不说出全部真相。去年排名第六的筱塘中学突然跌出前十,后来才有人透露是该校把艺术特长生算进了本科率,而今年教育局严查数据注水。还有洛市中学的“幽灵考生”现象——每年都有几个学籍挂靠在此校的尖子生,实际却在南昌借读,等到高考时突然现身拉高平均分。这些潜规则让榜单变成一场多维棋局,校长们既要拼教学,更要懂数据博弈。

若把视角拉远,丰城的升学战争其实是县域经济转型的侧写。十年前前十名几乎被城区校包揽,如今乡镇校竟占得四席。背后是农村家庭对教育投资的疯狂加码——孙渡街道的家长会集体聘请江西师大研究生周末包车来授课,河洲街道的祠堂甚至把族内奖学金提高到考上一本奖五千。这种野蛮生长的教育军备竞赛,让升学率不再是简单的教学成果,而变成地域宗族力量、民间资本与政策调控的复合产物。

当我翻完今年流出的残缺版本(总有人刻意抹去第三到第七名的具体数据),突然想起丰城中学那位退休老校长的话:“我们培养的不是考生,是将来能回来建设丰城的人。”可现在TOP10榜单上的赢家,有多少学生真正留在江西?去年丰城中学高考状元填报了北京大学地质学系,却在老乡群里坦言“准备转金融考CFA”。那些用超高升学率装点门面的学校,是否正在替一线城市批量制造“高分移民”?

或许明年夏天我们再谈论这份榜单时,该问问哪些学校在升学率之外,还留下了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荣塘中学坚持了三年的“乡土研学计划”,让学生带着课题走访赣江古码头;或是泉港中学那些被家长抱怨“耽误做题”的制陶课,烧出的陶坯底款都刻着“丰城”二字。当教育变成数字的竞技场,那些沉默的、无法被量化的价值,正悄悄决定这座城市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