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县巴山镇老街的清晨总是醒得特别早,六点半刚过,豆浆铺的热气还没漫过屋檐,几个穿校服的孩子已经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过石板路。他们要去的是中山实验小学——一所有着87年历史的老校,也是全县小学中师资数量最多的学校。我站在校门口那棵老樟树下,看着穿浅蓝色衬衫的老师弯腰捡起被风吹落的值日生牌,忽然觉得“师资数量”这个词从统计表格里跳了出来,变成了一双具体的手。

江西省抚州市崇仁县小学师资数量前十学校

你若是翻开县教育局的年度报告,会发现前十所的名单其实年年微调,但总有几张老面孔稳坐前列:中山实验小学、江重实验小学、巴山一小、马鞍镇中心小学……这些名字背后藏着崇仁特有的地理密码。江重实小紧挨着江西重型机械厂的老家属区,八十年代工厂办社会的遗存让它至今保留着超规模式的师生配比;马鞍镇中心小学则像一块磁铁,吸着周边五个乡镇的留守儿童,师资数量多的另一面是宿舍楼里深夜亮着的灯。

数老师的故事不能光看红头文件。我在教育局档案室角落发现1998年的手写花名册,当时排名第三的郭圩乡中心小学如今已跌出前十。泛黄的纸页上,钢笔字迹记录着23名教师的调动去向栏里,有17人写着“调往县小”。这像极了崇仁师资流动的隐喻:乡村学校的骨干教师正被县城学校以看不见的引力缓缓抽走。如今排名第六的孙坊镇中心小学,语文教研组长徐老师苦笑着说:“我们这里老师数量不算少,但教龄三年内的占一半,就像总在重新学走路的队伍。”

有意思的是,师资数量的分布暗合着崇仁的工业变迁史。排名第四的宝水实验学校,前身是国营七二一矿子弟小学,巅峰时期曾有六十多名教师同时教爆破安全儿歌和三角函数。如今矿厂早已改制,但遗留的校舍面积和编制额度依然让它稳居前列,走廊黑板上还留着粉笔画的铀矿提炼流程图——某种跨领域知识杂交的奇特标本。

我曾在雨后的傍晚看见中山实小的数学特级教师老黄,蹲在操场边观察蜗牛爬行的轨迹。第二天他的课上就多了道“蜗牛爬井”数学题,孩子们用粉笔在地上画满井深的计算公式。这种师资数量沉淀出的教学自由,在村小几乎是奢侈品。白陂乡中心小学全校教师数刚够县城学校两个年级组的量,英语老师得同时教美术,因为“总不能让孩子画太阳时不知道yellow怎么说”。

若用科尔默的资源配置模型测算,会发现前十所学校的师资冗余率差异惊人。县城学校普遍超配15%以上,而乡镇学校则严格卡着1:23的师生比底线。这种数字游戏背后藏着更深的悖论:马鞍镇小去年实际在校生数比核定编制多出127人,但教师编制却按三年前人口普查数据冻结。教务主任苦笑着拿出计算器:“按文件我们多配了3个老师,按实际每班58个孩子,我们倒欠4.7个老师。”

黄昏时分的巴山一小图书室最适合观察师资力量的另一种形态。五点半放学后,十二张长桌旁坐着批作业的不是教师,而是穿着“银龄计划”红马甲的退休老教师。这所排名第二的学校真正在编教师68人,但日常教学却靠着89人的混合团队运转——包括返聘的退休教师、顶岗的师范生和教育局跟岗锻炼的干部。这种中国县城特有的“师资弹性扩容”模式,让简单的数量统计失去了意义。

或许真正该问的不是“哪十所学校老师最多”,而是“为什么崇仁河南岸的学校始终难进前十”。河北岸的县城学校像块吸水的海绵,抽走了南岸乡镇的优质师资。南岸排名最高的白露乡小仅列全县第十一,校长办公室墙上挂着的手绘地图,用红色箭头标注着近五年调往北岸的11位骨干教师流动路线,像一场无声的战役地图。

当我第三次走进江重实小的教师食堂,听见两个年轻老师争论要不要去刚建成的城西分校。那所挂着“崇仁县实验二小”新牌子的学校,正用每年15个教师编制的速度扩张,明年的前十榜单或许就要改写。瓷碗碰撞声中,我突然想起档案室里那份1998年的调岗名单——所以这次,又会是谁的名字被写进历史下一页的流动图表?